雯子

江走万山禾

留白 无问

◎留白520 #想把我唱给你听


直到那年的相册也落了灰,白敬亭才知道于一生相拥,皆为虚妄。

浮灰可以抹去

但是人呢?

无问,无答。

无处问,何处答?

 

1

“我市最年轻的钢琴家,刘——”主持人话还没说完,忽然感觉到身边一阵风。扭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将要介绍的人已经撂下话筒跑出去了。

观众哗声一片。

这时演出还未结束,但原本应该站在台上的人早已跑的上气不接下气。

鱼贯而出的观众挡住了刘昊然的路,只能梗着脖子望着外面。


为什么呢?

刘昊然自己也不清楚。

很多问题其实根本无法回答,或者说根本没有答案。就连数学这么客观的事物都会有无解之题,凭人主观臆断的世事哪还说得出这么多由头呢。

远处那人的背影成为一个白点,然后再一点点地消失在刘昊然的眼睛里。

剥离出虚无的灵魂,刘昊然也不明白他到底是用什么浸泡着的。

是恨,还是爱。

十六岁的刘昊然没有明白,二十六岁的刘昊然也没反应过来——世界上没有什么能一概而论。

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相逢,相知,相爱,相散。

如今再重逢,旧人不新识。


2

"白敬亭,赵老师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。"

估摸着是关于学校音乐节的事情。

白敬亭从小就对钢琴感兴趣,虽然父母更希望他能成为一名律师或者是会计,但是抱着“艺多不压身”的念头还是送他去学了琴。

一学就是十年,十八岁的白敬亭拿过不少奖。特别是十四岁那年的全国性的比赛。

那次比赛是含金量最高的一次比赛,全国大约有一千多个人进入海选。再是一千进五百,五百进二百五,二百五进一百。白敬亭一路过关斩将,闯进了前四强。

记得那时候,有个自称是钢琴名师的人找上他,并愿意辅导他钢琴。

那人吊儿郎当的,一点儿也没有名师的样子。

这不,正巧给白敬亭发短信来了。

“亭儿,我给你推荐一首歌,毛不易的《无问》(ง •̀_•́)ง”——闫青

白敬亭摇摇头,又把手机放回裤兜里了。


白敬亭打开了音乐老师办公室的门,这才发现另外还有一个男生在。

窗纱被风吹起,一下一下抚着窗前的绿植,他站在窗户净明处,见到他时他还带着没有消散的笑意。

那虎牙应该是由蜜糖做成的。

音乐老师一声轻咳将白敬亭拉回神,接着她开始介绍眼前的这位男孩子。

他叫刘昊然,是今年的高一新生。跟白敬亭一样,也是从小开始练琴。

“白敬亭,今天的音乐节要不你俩一起上吧?”

白敬亭愣了愣,“要整四手联弹?”

刘昊然抢先老师一步回答道:“是的。”

白敬亭点了点头,音乐老师抬抬手叫他们赶紧回去上课。

走出门外,刘昊然一把抓住白敬亭的手,拉着他往教学楼跑。

他力气一点儿也不大,但白敬亭乐意跟着他这么跑。

两个少年的脚步一前一后地踏在水泥地上。软底的跑鞋理应是不会发出声音,兴许是跑得太快了,心跳模拟出杂乱的脚步声,散落在地上。

咚咚,咚咚,咚咚。

两个人坐在台阶上喘着粗气。酣畅淋漓的运动过后四肢都好像抽去了骨头,交握着的两只手手心已经沁出汗。

刘昊然的大拇指抚摸着白敬亭的手指,些许酥麻的触感蹿进白敬亭的心里。

他夸道白敬亭有一双很好看的手。

白敬亭从刘昊然的指缝间盯着自己的手指凝思。

刘昊然仰起头,望着天空。

白敬亭也学着他的样,胳膊肘撑在身后一节台阶,身体向后仰去,轻声哼着:“你问风,为什么托着候鸟飞翔......”

“嗯?”

“毛不易的《无问》。”白敬亭扭头望向他。

这首歌在闫青推荐给他的时候就已经非常喜欢了,他爱毛不易的浅浅低吟,如水如茶,却也如歌如诉。

他期待着刘昊然也能喜欢上这首歌。

刘昊然转过身子,从校裤口袋里掏出自己的mp3,分享一只耳机给白敬亭。

耳机里传来毛不易的声音,刘昊然说:“很喜欢。”

很喜欢的校园生活,很喜欢的晴朗天气,很喜欢的歌,很喜欢的人。

 

3

星期六的早晨,刘昊然起了个大早,饶有兴致地围着自家小区转悠了一圈。

晨曦已经变成日光,全都倾倒在小区的人造石子路上。日光粼粼,慢慢悠悠地在脑海里勾勒出白敬亭的样子。

抬眸与眼前的花束重合。

我家小区怎么这么漂亮,他想。

 

中午十二点半,白敬亭还在沙发上悠哉悠哉地消化着午饭,却忽然听见自家的门铃响了。

刚打开门对方就挤身进来,放了一大包吃的在茶几上。白敬亭往里面瞥了两眼,嗯,都不是自己喜欢吃的。

其实这也怪不了刘昊然,是因为白敬亭本身就不太爱吃零嘴,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爱吃什么。

白敬亭随意挑了一包饼干,问道:“想干嘛?”

“找你练琴。”对方回答道。

白敬亭挑起眼,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不速之客:“我怎么这么不相信你?”

“我认真的。”刘昊然已经走到琴房门口,倚着墙壁盯着白敬亭看。

白敬亭这时也解决掉了刚刚那包饼干,向琴房走去。

饼干好吃,下次再买。

 

练了十几遍的曲子终于在白母的喊声中颤颤巍巍地结了尾。

白敬亭双手举起伸了个懒腰,坐在一旁的人悄悄把手环上了他的腰。

衣服忽然薄了许多,连对方强有力的心跳都能感知到。

腰上有白敬亭的痒痒肉,但白敬亭憋得脸通红也没笑出声。

刘昊然打着趣:“白白,你脸红了。”

白敬亭一下子被打开了闸门,止也止不住地笑了起来:“滚...哈哈哈哈哈哈哈哈...滚蛋,离我远一点,哈哈哈哈哈哈哈哈......”

刘昊然圈着的双手紧了紧,把白敬亭拉近了一点,热量从T恤外端源源不断地附着在白敬亭后肩上。

“亭亭!昊然!快点下楼吃饭。”白母在楼底下喊着。

在喊声中,刘昊然低下头,窝在白敬亭的肩颈处。

温存了几秒之后,才匆忙地挪开头下楼吃饭。

白敬亭来不及问他缘由,只是过了许久才恍恍惚惚地想起来,那时他的心跳好快。

 

4

学校常年不用的镁光灯洒在白敬亭和刘昊然的身上,一白一黑的西服衣袖快速交错着,倾泻出优美的旋律。

这一瞬间,他们似乎忘却了所有。

只有一琴,两人。

音响还带着杂音,发动机也在轰鸣。

少年永远活在青葱里。


如同之前练了千千万万遍的结尾,两个人以一个双音和弦结了尾。

匆忙地向台下鞠了一躬,刘昊然牵着白敬亭的手,拉着他一直向外走。

像前个月前初见那般张扬。

是学校一处偏僻的地方,几乎没什么人来。

刘昊然用力地拥抱着白敬亭,说:“我远比几个月前还要早的时候就认识你了。”

白敬亭回抱住刘昊然。

“第一次我们见面,是你拿全国比赛的一等奖的时候。坐在钢琴前的你,是我永远追随的光。”

瞬间成永恒,白敬亭拿着奖杯的模样,刻在刘昊然的心尖尖上。

交杂着对于钢琴的热爱,对于未来的憧憬。

怦然心动。

 

5

他们在钢琴前接吻。

白敬亭手搭在琴键上,在刘昊然的舌头扫过自己的牙齿后面时打了个颤,相似音和弦有点刺耳,白敬亭索性合了琴盖。

双唇分开又马上合拢,时间仿佛过得很慢,在唇瓣相濡之间迈不开腿。

琴凳上的mp3插着耳机,延伸到唇齿相依的两个人耳朵里,耳机里放的是毛不易的歌。

《无问》。

琴房门却突然被打开,站着一脸惊恐的白母。

白敬亭慌忙推开刘昊然,刚刚的甜蜜此刻被恐惧代替。

“啊——”

白母突然尖叫了起来,随手拿着一旁的书往刘昊然身上砸。白敬亭死命护住刘昊然,把他往身后揽。

书籍全都砸在白敬亭身上,尖锐的书边刮出条条红痕。

她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们:“你……你们,啊——”

她突然倒下。

救护车划碎了寂静的夜空,深深刺痛着所有的人。

 

连眼泪都流不出来,白敬亭几近痴呆地望着手术室门前亮着的灯牌。

刘昊然一只手揽过白敬亭,似是安慰。

白敬亭顿时偏开身子。

“我们结束吧。”

 

6

刘昊然睁开眼睛,眼前渐渐清晰了起来。

他看了眼时间,自己的第五次演出即将开始。

经理打电话过来:“昊然——你赶紧给我进来!!!!”

刘昊然默默地把手机放远了,转头望着车窗外被风一刮就摇晃的枝条,忽然想起来很久之前在办公室里的那盆盆栽。

“马上马上马上。”刘昊然撂下电话,却望见远处一个身影飞快地穿过人群。

他脚步匆匆,带走了那年盛夏。

 

第一次演出获得了巨大反响,刘昊然的名气越来越高。

望着迎着风猎猎作响的海报,白敬亭停下脚步,伫立许久。

他又掏出手机和海报合了一张照,然后在备忘录里打上。

"他的第五次音乐会"


刘昊然的演出即将结束。

直到最后一个音都被话筒吸收干净,刘昊然才把猛的把自己拉回到现实。

全情投入之后带来的不真实感让刘昊然感觉自己在漂浮着,他眼睛无意扫过台下,顿时大脑里被灌得满满当当。

他在台下。


—是他吗?

—他为什么来?


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想马上下台去看看的念头一遍又一遍盘旋在心头。

理智开了一道口子,冲动争先恐后地往里面挤着。

刘昊然的手不由自主地摩挲着裤腿,早晨被熨烫五六遍的衬衫被硬生生掐出褶子来。

灯光师不知道是不是专业技术不过关,灯光打偏了点儿,勉勉强强照到了刘昊然身子的一侧,其余大半部分都赠送给了刘昊然身后纯黑的钢琴。

若是把光稳当地停在刘昊然身上,白敬亭定能发现他有多不自然。


白敬亭总觉得刘昊然在注视着他——即是是隔着六七排座位的距离。

兴许是抱着侥幸心理,觉得这么远怎么样也看不见,于是大大方方地跟刘昊然对视着。

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,白敬亭边掏出手机边往门外走去。

“喂,爸,怎么了?”

“亭亭,隔壁老华孙子都抱上了,那娃老可爱了,我刚刚还抱着他呢....”

“爸,我知道你想抱孙子,但是我这不是还没遇到合适的人嘛。”

白敬亭推脱的词语不知从何时开始,从“没有喜欢的人”变到了“没有合适的人”,喜不喜欢已经不是能一起走下去的唯一标准了,合适才是。

门当户对相互一捆,剩下来的岁月就是一起了。

喜不喜欢,那自然是喜欢的。若是血海深仇的敌人,怕是死也不会碰头。

要是说爱不爱,白敬亭不知道。他只明白自己为数不多的爱全部都给了面前海报上的这个人。

岁月没能将少年意气除去,却也磨平了所有的尖锐。眼里不再澄澈,多了几分精明和深沉。

“喂?喂.....儿子,还在听吗?”

“嗯,我在的。”

“我也没有多少时间能在这个世上了,你妈走得早,我和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能抱上咱老白家的孙子。”电话那头长吐了一口气,“爸也知道,你还是忘不了当初那个小伙子。可是亭亭,你二十八岁了,爸希望你明白,这条路太难走了......”

“我明白了,我先挂了啊,单位里有点事。”白敬亭掐掉了电话,放空了一会儿。突然听到大厅门口一阵骚动,白敬亭把头凑过去一看。

那十分钟之前还在台上如贵公子般的人此刻被人围得水泄不通。保安见状赶紧跑过来疏散人群,经纪人着急忙慌地跑出来想把刘昊然拉回去,刘昊然却不动,定定地望着白敬亭。

白敬亭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。

或走,或留。

白敬亭却什么也不想选择。

两厢对视良久,刘昊然似乎是暗暗下定了决心,甩开经纪人的手走过来。

白敬亭登时紧张了起来,环望四周无人。他今天也没开车,通往家里的十一路公交车也刚刚开走一班。

刘昊然离他越来越近了。

怎么办?

这大概是他近十年来最慌张的时刻,夏风带不来凉爽,只觉得热浪扑面。蝉适当地闭了嘴,不再咿唔咿唔地叫得人心烦。

天地广阔,惟有爱无处遁形。

 

7

刘昊然感觉到脸上的温热,方才能区别开来幻觉和现实。

——他已经走了。


说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奇妙,明明寻了许久寻不到的人,却是突然就这么,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你的面前。

胸中首先涌起的是自己经年一再夸大的情感——把自己爱他在漫长时光里变成了很爱他,爱他爱得形销骨立,爱他爱得夜不能寐。

放不下又忘不掉,只能给自己找一个妥帖的理由继续记着。

随后,夹杂在虚无情感里扭扭捏捏到来的才是当初和他在一起时的回忆,零零碎碎地在脑子里苟延残喘着。

记忆被模糊,情感被虚述,自己仿佛跟白敬亭之间没有什么再是真实的。

不,大概也只有刘昊然自己知道,历经十年化不去的执念。

是的,在十年间令刘昊然如鲠在喉的执念。

却也只是执念罢了。

 

8

夜间,白敬亭值完班开车在回家的路上,旁边呼啸着飞驰过无数辆车。

他点开了软件打算放点歌听。

毛不易的声音从手机里缓缓流出。

你问我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下 明知听不到回答

是《无问》。

白敬亭记不清上一次听这首歌是什么时候了,但好像自己人生路上每个转折处都能遇上它。

两个人都在这即将三十的年岁,遇上彼此都已经是恩赐。

归功于十七岁的相遇,情根深种。可是这个世道哪有小说里描述的那么美好,包括每个人人生中的磨难。

明天比未来还难预测,意外终究会吞噬遗憾。

为什么还是不肯放下呢,因为当年白衬衫自行车的时光一去不复返。人活一辈子,到老了还是会念叨着当初美好的东西。

就像当年母亲总是愿意把抽屉里零碎的物件一件一件翻出来,给白敬亭絮叨着她和白父之间的故事。

人生拢总不过八九个十年,十分之一用来成长,十分之一用来坎坷,余下呢,就是辗转反侧地回忆。


「一生太短 一瞬好长」


溯回当初那年——当初那年的事或人都已经成了定格。

但两颗心永远鲜活。

记忆无法重来,但感情可以。一个人你可以反反复复恨很多遍,也可以反反复复爱许多遍。

歌中所唱“我们哭着醒来,又哭着遗忘”

若是一切皆可遗忘,那便不是俗世浮沉。

尽管岁月无声,刘昊然就是白敬亭的诗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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